第二十三回 万年桥寻觅赌棍 石牌坊寄慨先贤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戚饭牛 本章:第二十三回 万年桥寻觅赌棍 石牌坊寄慨先贤

    却說湯撫台,從陸稼書密告申衙前沈繼賢家大賭窟,急欲剪滅此大害,遂改扮鄉村富翁模樣,私行察訪。只見他頭戴銀盤銀顶紅瓔皮帽,天藍團龍花紋杭甯綢缺襟長袖馬掛子,紫醬甘露葉飛鶴紋摹本緞緜袍,火黄色湖綢套褲,杜布白襪雲頭雲腳三套青綾鞋,手提一枝四尺七寸湘妃竹長旱煙筒,搖搖踱踱,緩步安行,路人一望而知為近城落鄉的老監生小康富翁。此時正巳牌時分,萬灶炊烟颺起,萬年橋、由斯弄、石灰橋、接官亭一帶,各種蔬菜魚蝦攤擔,都在那裏收拾乾淨,預備歸去吃飯,市面人聲略靜,各處店家招牌上都懸掛紙剪利市大小金花,新年景緻的尾聲,此乃蘇城年常舊規。湯公東看西望,踱過萬年橋,迎面正見萬年春茶館雙開間門面,一帶硃紅漆褪色半舊欄杆排門板橫放在裏面,可作茶客坐身靠牆;幾只七穿八洞的小台子,七縱八横,十幾只長板櫈。一面一爿餅鑪子饅頭攤,江北人恰在那裏洗罏盆,江北孩子盤銅錢。大門前金字招牌底下,高懸两塊新紅紙寫的一塊挂在右首,上寫“特請名家陳漢章先生開講三國志全部,元旦日起,每日下午申刻開書,風雨不更,時刻無誤。諸位請早”,挂在左首一塊,上寫“特請名家吳寄庵先生彈唱玉蜻蜒古今全傅,正月初三夜戍初開書……”,其餘字樣也與右首挂的相同。

    湯公走進茶館,即在沿欄杆台子上坐下,茶博士拎了銅吊開泡紅淡,心裏想:如此老相公,何不内堂君眉房、壽眉房去,偏在此喫頭枱茶?料必在門口候朋友。湯公見問,隨意答道:“紅的罷。”那茶博士高聲喊道“一碗紅袍個”,送呈面湯,篩上杯茗。湯公思想:今朝萬年春是來了,就是前日陸知縣吃茶之處,但不知那小南京天天來否?我又不認得他,即使小南京立在面前,亦必交臂失之,如何會有凑巧遇到他本人呢?正在思想,忽見有兩三少年,形似光棍,歪戴紫氈帽,一團頭衣裳鞋皮跌塔拖,三步一跳的走進來,在排門板上一坐高叫“泡茶”。只見有一個弔眼皮,對一個小麻子笑道:“小南京,個兩日阿對個六月裏着綿鞋,時運亨通。一年你碰着十個鈕老老,你小南京好做大北京了。”只見這小麻子回答道:“事體正是希奇,前日這鈕老老與了我二十兩籌碼,他赢的三百十幾兩,亦未到帳房去领兌,一去不來。我也在此望他,巴望他來了,再領他去。呆人自有呆福,或者他再赢了,一定遠要賞我幾兩。可惜他不來,不知什麼道理。難說道,這籌碼三百幾十兩銀子不要用?或者這牙籌到老虎灶上去泡水麼?倒亦詫異之至,啥人想得出?亦算窮家裏額角頭浪黑澈澈臘里。”湯公聽他小麻皮如此說法,雖然當時未曾問陸令明白小南京面貌如如,但是此刻聽他口音,蘇州聲音中每句收尾,仍有些些南京人口氣,且所說賭場情節,與陸令改作湖州姓鈕并且銀子數目與我身邊袋袋裏貯藏的三百十九兩七錢三分亦相同,十中八九定是此人無疑。我不如移船就岸,要等他來兜搭勾引。小南京又不認得我,决無此理。湯公轉定主意,也不用河南話,也不用北京官話,恐怕說了這兩處口音,他要疑惑,和不認得姓鈕的,故而只得用强蘇白——好在湯撫台來蘇幾年,蘇州話勉强會說几句,所以叫作強蘇白。湯公看到其間,他們三人正在指手拍脚的講賭經,立起來向那三人打了一個喏——俗語說得好,一個喏唱到天下,恭敬謙和四字,無有行不通的。即含笑而問道:“三位老兄請了。三位之中,不識那一位是小南京兄?”小南京聞提他名字,自然直立起來,對湯公禮無不答也,是深深一喏,含笑道:“小人就是小麻皮。”小南京眼睛是試金石,最是利害炎涼,看湯公是富翁形狀,何敢輕慢,就稱“老相公尊姓?不知老相公來問小人,有何事體?”湯公笑道:“老夫姓趙,原来與姓鈕的是同巷老友,也是住在湖州。昨日他要緊歸去,我尚有事在蘇州耽擱幾天,臨行動身的時節,曾交與我象牙籌二十枝,囑我到此地茶館裏吃茶,奉訪你老大哥,什麼到城裏申衙前沈宅去領取三百餘兩紋銀。他自匆匆去了,且對小老說,如果到申衙前去,相煩小南京兄領了取着。之後叮囑我再送十兩銀子與小南京兄。姓鈕的老友如此託我,所以我今日特至此地奉訪,一早到此,已經多時。”小南京不待湯公說完,笑逐顏開的答道:“譁嗄嗄,真正巧極,有缘千里来相会,無緣對面不相逢。趙老相公,小人有眼不識泰山,多多失敬!原來就是湖州鈕老相公的貴友,勿罪勿罪!”一手就拖出一條長板櫈,推湯公靠牆坐了,自己坐在長櫈頭上,与他趙老相公長趙老相公短,自家心裏尋思:今年交了新年運氣,總算不壞。落灯日脚,碰着一個姓鈕的,鬼纏八丫叉得着了念兩銀子。今朝二十,隔不過兩日,又碰着一個姓趙的無端會到萬年春來尋我小南京,亦要來送我十兩銀子白用哉。真正路頭菩薩照應,再有啥個話說!更想到前日姓鈕的老頭子,被我七差八缠天花亂墜,說得他賭心一熱,就此入局,居然財運亨通,赢了三百多。倘然今朝姓趙的亦歡喜白相相,也未可知,湊口饅頭送上門來,不吃也叫呆鳥。想到這層,打足精神,滿目添花的告訴湯公,前日鈕老相公如何到申衙前去白相,亦是我小南京奉陪他去的,沈宅場子裏如何局面如何富足如何領款,別人家亮攤,隨便啥場化,只有二記多到三記,從來弗有四記,獨有申衙前枱子浪亮攤要亮到五記。押客個便宜,真正說勿盡言,所以賭客一年三百六十日,無不一日弗興,就是這個道理。蘇州城裏城外場子,大大小小扳指頭算算,總有七八十處,啥咾別人家總開弗長久,有個開子一兩月就歇閣,有個短壽命開子十幾日就收場,惟有申衙前沈家裏場子,八九年下來從來勿曾停過一刻,并且還有一樁大好處,別處萬萬不及:進去白相,放心膽大,有衙門裏護衛保守得鐵桶相似,安安穩穩。只要你有本事会赢,個是真正響票,比子皋橋頭孫春陽個招牌還要硬。“趙老相公,小人雖弗是玄妙觀裏三清殿吳鐵口,亦勿曾學過相面先生,看老相公眉開堂堂,神光佛現,印堂裏毫光紅亮,財星透露——趙老相公今年貴庚?”湯公含笑道:“犬馬春秋虛度六十四歲了。”小南京故為一看,說:“一定發財!”說得那同來的兩人,扭轉頭笑。

    小南京信口開河,要想勾引姓趙的入局,於自己有進帳,管什麼別人竊笑?湯公点頭答應說:“我一則要去領兌銀子,二則也要去白相白相,試試手色,看看今年財運如何。”小麻子接口道:“一定好,一定好!小人早已說過,雖然弗是諸葛亮孔明先生未卜先知,亦有三四分道理曉得,趙老伯伯你放心放膽去,小南京領幾個白相人到申衙前,六七年下来,嘸不半個人失風,至少總有幾兩銀子脚步鈿。况且老相公你紅光透頂,額角頭浪點得着火,豈有不赢之理?今朝亦是巧極,巧妹做親在巧花園裏巧因緣嫁巧官人,押青龍開青龍,押白虎開白虎,撩響跌個三響,一定比鈕老相公要加幾倍。只要自家手骱骨放得落。小南京极意奉陪,趙老相公就去阿好?好得沈家場子一日开到夜,並無停歇辰光的。”湯公亦滿心急欲去察訪賭窟,現在聽得小南京如此說法,雖是他鋪張揚厲,然與陸令所說有七八分相符合節,今不勞而遇小南京,真是巧事。他既邀我即去,我正可隨他的意,教他引领。想定主意,喚茶博士問幾文茶鈔,小南京雙手一扯,笑道:“趙老伯伯笑話哉,茶鈔老早還個哉,個層層小東道引笑啥人,真正要笑煞夷亭王老三哉。”湯公說:“這是不敢當,那有此理,破你的鈔。”小南京頭一搖,眼一閉,道:“譁嗄嗄,貓要笑瞎眼烏珠,快些覅說罷。請趙老相公漫漫教走未哉。”湯公立起來,與他兩人作別了,小南京陪了湯公跟在背後,將近轉出欄杆,回轉頭去與他二人點點頭,霎霎眼,說多吃一杯茶晏軒會。只聽他倆說道:“六月裏着綿鞋,隔軒章萬全曉得。”

    湯公上萬年橋一直進城,小南京在路上格外趨奉,東搭頭西搭腦,以免寂寞。一路走來,胥門到申衙前並不窎遠,約不过二里光景。兩人說說談談,轉瞬之间已到申文定公石牌坊底。湯公抬起头來一看,好座南大青石坊表!上邊鐫出“明故文渊閣大學士”八個大字,下款“顺治十年裔孫申某謹脩”。湯公知是明朝嘉靖宰相申時行,瞻仰之下,无限感慨。只見人来人往熱閙非常,小南京扯了湯公衣角,附耳低聲道:“老相公到哉。”湯公隨地留心觀看,果然和陸稼書所講一樣。走到賭樓邊,也隨意賭了幾注,居然也赢了二百兩銀子光景。抽身出來,小南京跟着討采頭,湯公隨手抓一把籌碼給他。小南京喜的磕頭如搗蒜,早驚動了一個人。未知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評

    此回首節描寫湯公易衣一段,所舉者均確為清初裝束,語語逼真,多虧作者想出。

    湯公與小南京相遇,既不宜太遲,又不宜太驟。作者乃借茶客口中道出其人名字,以便牽合,文心甚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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