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回 陆知县上院密告 汤抚官微服寻人

类别:文学名著 作者:戚饭牛 本章:第二十二回 陆知县上院密告 汤抚官微服寻人

    却說陸稼書悄悄上院來,東花廳撫台接見,分賓坐下。湯公是看得起嘉定知縣的,所以含笑而言曰:“本部院正在想昨夜天氣大寒,貴縣舟船辛苦,今日忽來,甚好,甚好!在省中耽閣幾天,亦無不可,且俟暖和再走。”陸公傴身而稟道:“大人垂愛,所說極是。今日卑職特來,有一件傷風敗俗、秘密害人的事奉稟。”湯公聽到“秘密、傷風”,更加以“敗俗”,又添入“害人”字樣,事非等閒,還當了得?况陸知縣去而復來,此事决係重大。陸公正待說下去,眼睛四面一望,撫台會意,霍地立起來,說:“貴縣這裏來。”陸公跟了撫台,一直走走到簽押房。清朝風憲,衙門裏的簽押房,猶之乎北京軍機處;如撫台在簽押房,簽押房四周圍二丈路,當中不許一個人經過立定。倘然違令,即以軍法從事。此刻湯撫台請陸知縣到簽押房,陸公亦明白湯公慎重其事,兩人坐近貼身,陸公亦不過謙,遂將昨日午前出胥門,欲趁航船歸縣,航船不開,萬年春吃茶小歇,看見賭徒暢談賭經,卑職更名改姓,假作南潯人姓鈕,與一賭徒名小南京者閒話;小南京誤認卑職為鄉間富翁初來省城,勾引入局,卑職即跟從小南京至申衙前一家大紳縉家,此人姓沈表字繼賢,門前成市,車馬喧阗,高其垣墉,深廊密室,曲曲折折,不知歷數十重門戶纔到小園中,牆上另闢一月洞門,兩扇珊瑚漆矮門,門外有人把守,門內有人接應,非熟識局中人引領,概不開放,異常秘密謹慎。小南京引卑職至月洞門口,遂與守門人招呼了,然後撥動機關,放卑職進去。一身纔入,两门已閉,卑職進去一看,只見一只大廳,五楹曉敞,中間擺設五枱,也有摇攤的,也有牌九的,庭心中盡是幾許賣吃食的擔子,葷素甜鹹色色俱全。卑職看了一回,繼思空來白走,當得拿些憑據才是,然而賭之一事從未得知,姑妄試之,挨入人叢,聽他們高唱青龍上個、白虎浪個,卑職不知何者為青龍、何者為白虎,身邊一摸尚有六七兩碎銀,也跟了眾人,把三二兩銀子順手押在身邊一門押了下去,只聽他連喊四次白虎浪個,卑職身邊已堆滿三百餘兩牙籌……說到此句,陸公遂把身袋裏的牙籌盡數取出,攤於桌上。湯公一枝一枝拿在手中細看,點頭贊好。陸公連下去再說:卑職既得了這牙籌的憑據,遂即抽身擠出人丛,至月洞門首開放了出來。月洞門外小南京笑臉欲迎,早知卑職赢了三百兩紋銀,他門消息靈通,奇怪不可思議,臂指相使,於此可見,能不令人驚服!卑職遂賞了小南京一枝牙籌,也不知十兩念兩,小南京歡天喜地相送一程,雅意拳拳,再邀卑職不時去賭。卑職自然含糊答應,與小南京分別,一路竊想,走過吳縣衙門,陡然想起申衙前貼近吳署,其地必係吳縣該管,難道地方上有偌大賭窟,知縣官全然無所聞知?頗滋疑竇。卑職走回高陞棧,心思紊亂,遂約棧主人姓胡的,意棧主人是本地久居,五方雜處,賓來客往,必有知聞。胡姓進來,卑職將上項事问他,這棧主語頗滑稽,問卑職還是粗講還是要細講,卑職於是請他細講。棧主人云,沈繼賢有三個换帖弟兄,一個叫袁槐客,一個叫徐掌明,一個叫施商餘,四人朋比狼狽,殺人宛同儿戲……徐掌明與崑山徐氏通譜作一家,蘇州大小廿八衙門無一不與聯絡,所瞞者大人一人而已……湯公聽到這一句,將手中牙籌一丢,怒容滿面立起来,向陆公深深一揖,說:“多謝,有勞貴縣費神。本院漫漫而來,當為地方除去大害!”重復坐下,說:“最好有勞貴縣將上項一切事情,寫錄一紙與我。本院恐有遗忘。”陸公遵命,走到書案旁磨墨鋪牋,提筆颼颼一揮而就,一事不漏,呈於汤公。湯公從頭至尾看了一遍,摺疊好了,藏於身旁貼肉錦囊之中,遂與陸公商量:“沈家既屬如此秘密,破其機關自然非易,他又這等消息靈通,還请貴縣同去如何?”陸公沈思半晌,回稟說:“大人,他四猾通同一氣,二十八頭衙門都與聯絡,卑職斗膽放肆一言,據棧主云,所瞞者惟大人一人。貴院上上下下,或者亦有一二與彼聯絡,適或大人有所動作,鼓鐘於官,聲問於野,出去踏個空,打草驚蛇,畫虎類犬,反為不妙。卑職並非不遵憲諭,此事悉聽鈞斷。”湯公點頭,說:“貴縣主見,極是極是。本院再另行想法罷。”說完,略談幾句閒文,陸知縣稟辭,湯公重入東花廳,端茶送客。

    陸公復翻身出院,到市上買了幾件蘇州食物,拿了到棧房。那棧主胡禮圖,素性喜歡鬧熱的,况且昨夜頭與老客人長談了一番,更加親熱。今見陸公手裏拖包甩袋,笑逐顏開,在帳台上趕出來,雙手來接了東西:“譁嗄,老相公辛苦,吃力煞哉!啥咾買物事弗叫貴當差一同去,要自家去費心呢。請坐罢!吃杯茶,今朝再住臘裏子白相兩日來去罷?玄妙觀兜兜,虎邱山逛逛,小的可以奉陪奉陪。”陸公含笑道:“多謝盛意,舍間還有許多俗事,歸心如箭,改日再來討厭,與貴主人暢遊幾天。來日方長,且圖後會。”說罷,就付了房金,呂貴早已將行李鋪蓋端正舒齊,裝了一擔,把新買來食物縛好定當,與棧主作別,一路出胥門過萬年大橋,在橋欄杆空隙處一望,呂貴高聲道:“航船來哉,航船來哉!”陸公也伸長頭頸一看,“來哉來哉”,不容耽閣,上船罷。呂貴挑過橋來,把行李停在岸頭,自有船家來接。呂貴攙扶主人上船進艙,將行李打開鋪好,陸公坐定,呂貴到岸上老虎灶泡了一壶香茗,陸公休息在艙中。看看岸上行人,胥門正是鬧市,紅男綠女,擊轂摩肩,一派昇平景象。少停片刻,航船上客貨都齊,拔跳板、下篙櫓,一聲欸乃,就此開船。

    話分兩頭,筆無兩管,只得權將陸公回嘉定暫且閣起。書中回叙撫院內事,再說湯撫台送了陸知縣,在東花廳喝了口茶,重復翻身至簽押房——看官看到此際,要問編書的道:上文牙筹,湯公看了,未曾收好。既然祕密重大事情,這沈繼賢的牙籌推開在台上,被撫署中當差看見,必要走漏風聲,豈非編書的大大一個漏洞?看官,在下早已交代明白:凡屬風宪衙門裏的簽押房,任他開門關門,二丈路以内,隨便太夫人大人公子小姐姨太太親信,以及刑名、錢穀、摺奏、紅筆各位師爺,貼身親隨,不奉呼喚,不許走到二丈以內,要請軍令殺頭的交易,誰敢埋埋虎虎?以故不曾放好,送客出來,也儘不要緊的。閒文表清,湯公走入簽押房,把長長短短的牙籌細看,這籌光滑可愛,也有雕花草的,雕翎毛走獸,雕人物古蹟,雕徽班崑戏的,還有詩句詞牌,每枝末脚必刻一申字,或賢字、繼字、沈字,湯公看了明白了嘎,這即是沈繼賢賭棍的暗號記碼——申字即藏申衙前之意,或者籌碼上還有雕衙字、前字的,陸公未曾赢得耳。翻來復去,根根看了一遍,一數共總二十二枝,銀數一算共計三百十九兩七錢三分。檢點完畢,也藏在貼身錦囊裏面。这錦囊即是荷包袋,在前清時候,為人人必須之物,猶今日之皮夾也。湯撫台將牙籌藏好之後,獨自坐在皮榻子內閉目凝神,想陸知縣公忠為國,眾官僚贪財害人,沈繼賢如此猖獗,須用何法可以破其巢窟?竟敢在省城森嚴之地,目無法紀,殺人放火,若此大猾不滅,其禍勝於五通邪神萬倍。他又耳目爪牙密佈,斷斷不能與別人商酌,本衙門中的人難保不無一二與他通同一氣,陸令之所見甚是,又不可不防。左思右想,慮亂心煩,不知所從。想到無可如何之際,忽然絕處逢生:聽陸令說,小南京專在萬年春吃茶,引誘路人入局。我不如也從這條門路上進去。喬裝改扮一個鄉下富翁模樣,引他上眼,我再與他兜搭,祇要身入賭窟,查察確實,然後再作計較。料想他不能插翅騰空飛去。想定主意,悶中一快,自忖自量,决計照此而行。

    湯公素性也是極迅速的,編書的也不賣什麼關子,曉得看官也急於要看下文,故而直接下去,不必颺開他去。當夜無話,一宵已過,早到來朝。湯公在京當京官的時節,五更三點待漏院,只聽景陽鐘動,上慣早朝的,所以出任封疆大員,也是常起五更早起。這一日乃正月二十日,天氣春寒,重裘不暖,瓦上濃霜,白如小雪。一輪旭日,斜照在綠槐枝上,凍鵲喜晴,唶唶唶的在屋角修翎。湯公自有小婢捧了湯盆,洗了臉,用過早點。北風怒號,正是十分乾冷,湯撫台想定念頭,换了一副衣帽。他是獨自一人私行察訪慣了的,出後門一直出胥門,左近人家百姓曉得,看見了又說撫台又去私行察訪了,倒亦不以為奇。湯公於巳牌時分走到萬年橋,意欲來尋小南京的。小南京一個賭奴光棍,今朝撫台都來求教他,也算交運。未知小南京逢得着否,且待下回細講。

    評

    陸稼書進見湯公一節,重叙上文,不至犯複,此正是作者經營之處。或謂此段文字本可簡叙,不必鋪排,自是小說家經濟作法。然如是為之,亦無不可。

    湯公展玩籌碼一段,極寫文心之細。湯公與小南京相遇,不知作何辦法?此讀者所亟欲知,亦評者所亟欲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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