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后,曾吕利新左卫门携带着作礼品的香具,来到位于京城的仙洞院旁的菊亭晴季的宅邸,新落成的宅邸尚飘浮着木香。
新左卫门恭敬地献上香具后,大大方方地盘腿坐了下来。他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了一遍,彷佛在说:怎么样,跟我们交往不会吃亏吧?
“嗯,房子能造成这样,想必不会再遭殿下的训斥了吧。”
“殿下?你是说羽柴殿下吗?”
“不错,要是没有殿下的吩咐,我们能帮你这个忙吗?殿下曾经吩咐我们说,菊亭这人有出息,你们帮他建造一下宅邸吧。”
菊亭与新左卫门坂内宗拾是香道的同门师兄弟,所以新左卫门说话这样随便,菊亭也不感觉受辱。风流之友,古今难求。
“是吗?原来是有羽柴殿下的内命呀。”
“不过,你可别如此心安理得,菊亭兄。要知道,受人恩惠,理当还报。”
“是这样的吗?真是有得必有失,世上报应,锱铢不爽啊。自然我也没想平白受惠。”
“对啦。我可要讨债了,不久你不是要做大臣了吗?”
“嗯,正殿大臣就别提了。你想要我做甚么呢?”
“只要你不费吹灰之力地设立一位关白殿下,行吗?”
菊亭惊异地翻了翻眼,但这位人称当代公卿中的第一智者加才子的晴季,马上便领会其中的涵义。
“到底还是这回事呀。其实,这事我曾告诉过羽柴殿下该怎么办。”
“是让他取个尊贵门第的姓氏吧?”
“是呀。可是不知羽柴殿下犯了甚么毛病竟取了个‘平氏’之姓。如果要是叫‘源氏’嘛,起码还可以当个征夷大将军甚么的,如今却叫上了平氏,那就甚么也得不到了。”
“那是你教导无方啊,菊亭兄。因为信长公就曾经自称平氏,你又不明确告诉羽柴该取甚么姓氏,所以他自然跟着信长公学了。现在必须教他重新找个好姓氏了。”
“有道理。”
“你可认识九条稙通卿?”
“噢,熟悉至极。”
“你可到九条家去告诉他,说他家即将鸿运通泰了。”
“到九条家?”
“不错。告诉他们说,他们马上就会成为富裕之家了,五万石也好,十万石也好,爱花费多少就花费多少。”
“这么说……可是,有这么多吗?”
“啊,明白得真快。稙通卿的养子,新关白秀吉卿……听起来怎么样,很顺耳吧?”
“明白了!”晴秀鞠了个大躬,然后使劲一拍胸脯说:“下面的话不用说了。一切!一切都包在我菊亭身上了。”
“你全都承担下来了?”
“那还用说。我今天就去。行善当急嘛。”
当时的公卿,由于织田信长大乱天下,刚回到京城定居不久,家家都极其缺乏钱财。信长时代返还给朝廷的收入过三千至四千石,根本不够用作这些有名无实的百官的俸禄。
因此,晴季才会连声承诺,他想九条稙通肯定会高兴得跳起来。
但是实际上事情并非如此简单。送走新左卫门后,晴季赶紧来到摇摇欲坠的九条殿。年逾八十的稙通卿一只手放在耳朵后面,不断地反问晴季说了些甚么:“甚么,养子……我已经儿孙满堂了呀!”
跟耳背的人说话真费事!晴季大声喊着说道,您应该让满堂的儿孙都过上富裕的生活,这只需要一代将关白的位子让出来几天即可。秀吉没有儿子,正是一个好条件。谁知,稙通听完便满脸涨得通红,怒吼起来:“粪、粪、粪蛋!”
他原是想说“混蛋”,但因嘴里牙齿全脱落了,吐字不清,晴季听起来便变成了“粪蛋”。
“啊?!您说甚么呀?”
“粪蛋!”
“啊,您这是说谁呀?”
“粪蛋!”
“还有别的话吗?”
“粪蛋!还听不见吗?你这个聋子!”
晴季遭到惨败,老爷子的回答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粪蛋”,毫无通融余地。
晴季当初承诺时,忘记了九条稙通是位顽固。
——谁是“粪蛋”,老顽固?你家屋里的地板不是已经塌陷了吗?
菊亭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到了长满杂草的庭院里,他的脸色变得苍白。
他当初在曾吕利新左卫门面前把话说得那么狂大,想必曾吕利早已回到秀吉那里报告说:
——事情解决了!
现在正在准备嘉奖吧。如果他们知道,九条稙通毫不买帐,我菊亭只让羽柴秀吉空欢喜一场,自己还被臭骂为“粪蛋”而灰溜溜地回来了,那他们会怎么想呢?一想到这里,菊亭就不禁牙齿打颤。
(真是一个不明事理的老顽固……)
说起来,公卿当中对当年蛮横的信长从未屈服的还就是九条稙通了。
那时,都中的公卿都对信长阿谀奉承,唯有稙通连头也不低,在宫中参事照了面时:
——上总殿下,您上京城来了。
至多这样问候一声,便自顾自地走过去。据说信长曾因此向一位公卿发泄道:
——九条殿下对我有何不满吗?
但稙通依然故我,并说:
——无论遇到甚么危难,也不能乱了礼,让后世耻笑。
对这样一位稙通,菊亭却谈甚么秀吉当养子的事,实在是大错特错了。
但是,既然打了包票,就再无退路了。
(好吧,九条不行,我就找别家商量吧。反正关白家又不止九条一家。)
菊亭不敢回家,干脆跨进了近卫家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