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马温泉的狂欢迟迟没有结束,换了两根百目大蜡烛。虽然没有像筑前唱的到牵牛花落时,却也真的持续到了牵牛花就要开放的时刻了。
“……哎,天亮啦!你看窗外都发白了。”
“……是天亮了,都听到鸟的叫声了。”
当人们发现天已经亮了的时候,筑前这才像想起来甚么似地命令道:“好了,今天就到这吧!”
筑前的光头仍然顶着那块布手巾,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累得精疲力尽的样子,一下子靠坐在扶手几凳旁。
“曾吕利,一会儿跟我一起洗个澡儿吧!洗完以后好好睡上一觉!”
“好吧!”新左卫门认真地回答。
其实,跳了一夜的舞,曾吕利新左卫门还没有真正摸清羽柴筑前守秀吉的禀性。
“嗯!决定胜负的时刻就要到了。”新左卫门心里想着。
他认为本能寺事变之后筑前的行动确有非凡之处,可以说是一位能够掌握战国时期的人心、神机妙算、才能出众的名将。
不过,……只凭这些是否能够成为“天下人……”挤身于万民之上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看他能否创造出一个万民憧憬的太平世界,是否能够成为一位施仁政的名君。
想到这些问题以后,别说一起洗温泉澡,就是在一个床上睡觉新左卫门都愿意奉陪。
秀吉一声令下,人们像退潮的海水一样从大客厅撤了出去,周围顿时变得鸦雀无声了。
“唉,噪音消失了。来吧,曾吕利!”
“哎,拂晓前的宁静真是别有风味儿呀!”
“对啦。来吧,把身心洗干净了我还有话要问你呢!”
“那我曾吕利也要好好净净心回答您的问题罗?”
两个人这才在真正的温泉侍童——小和尚的陪同下并肩走下台阶来到了热水池。池水冒着热气,清净透底。
“我给你一千石俸禄,你就痛痛快快地接受了吧!”秀吉一面脱着麻布单衣一面说。
“一千石我不要。”新左卫门干脆、利落。“我就要一个纸口袋!”
“纸口袋?……”
“是的。我坂内宗拾想当您的家仆的话,要一千石俸禄和要一纸口袋俸禄结果都是一样的!”
“噢,你的钱和米太富裕了,所以不是为了钱粮才来侍奉我的,对吧?”
“是的,而且我还统管堺地的造纸厂。”
“统管造纸厂?这是……?”
“噢,我可以根据您的态度制造出大一点儿的纸口袋。我说的纸口袋可以装米仓,有的时候可以把整座城池装进去。……我就要这样一个纸口袋。”
“噢?”秀吉恍然大悟:“这么说,你的意思是搞好了给一把米都行,要是不随心意就拿出来能装城池的大口袋,对吧?哈哈……,看起来,你的口袋把我也装进去了吧?哈哈……”
“正是。”
“有意思。好,一口袋就一口袋,我雇用你了!不过,曾吕利!”
“是!”
“你已经是我的家仆了。来,把兜裆布解开看看!”
秀吉在第一个合中败给了曾吕利,现在他要比比男人的性命——阴茎,以决雌雄。
毫无疑问,当时入浴的习惯是男性要系兜裆布,女性要穿浴裙,洗完澡后再换洗一下就是了。
“我和你要成为真正的裸体朋友,就没有甚么保密的。把所有遮盖的东西全扔掉!”
“知道了。不过……,殿下,我们到底还是主从关系,这个东西是不能借给您的。咱们得先说好:只许看,不许借。”
“哈哈……,果然来了。告诉你吧!曾吕利,别的不敢说,要说男人的证件吗?我这个东西可是天下一流的,谁的我都不会借的。啊,哈……哈……”
说着,两个人都把最后的一点遮羞布——兜裆布解下来,互相对望了一会儿以后,秀吉又一次拖着长音低声道:“嗯……嗯……,确实漂亮!”
“殿下,我们已经说好了,可不能借给您哪!”
“我可没说要你借给我。不过……,看你那玩意儿黑黝黝脏兮兮的。你看我的,又白又好看!”
被秀吉这么一说,新左卫门不由自主地双手挡住裆下,但嘴却依然不服输地说:“殿下,您太辛苦了,所以它也疲劳过度了。目前在堺地乳宫森(妓馆)最流行的就是咱这样儿的。您别看颜色黑可味道足,大和柿饼的颜色……,大和柿饼的味道……,这才算是天下第一的上等货呢!哈哈……”
秀吉和新左卫门一起跳进了热水池。
“曾吕利!”秀吉叫道。
“甚么?”
“照你这么说我的宝贝儿还没成熟呢,它几乎没见过甚么女人,往后可要让它多见见世面罗!不过……,光秀的幽灵还活着?”
秀吉突然转了话题。刚才还津津乐道地谈论着他那宝贝玩意儿,一下子又想起了光秀,这不能不使新左卫门为之一惊。
“要……,要是活着怎么办?”
“那就请你替我监视着,我装着甚么也不知道。”
新左卫门听了秀吉的话情不自禁地向周围看了看,秀吉也压低声音:“曾吕利!”
“是。”
“你让人建的甚么助松庵?”
“是的。”
“万一,……光秀的幽灵比那个叫大日的魔法还高的话,是不是会杀死大日,然后再变成大日呢?”
“这……有、有可能……”
“到那时候你怎么办?你有把握制服他吗?如果你没有把握的话……,我想我应该去助松庵看看是真是假,你说呢?”
这回新左卫门可慌了手脚,坐在热水池里颤抖起来。他认为筑前已经被他蒙骗过去了,可没想到他还一直想着这件事呢!
对了!刚才筑前藉酒发疯、狂欢乱舞全是假的,他是藉着唱歌跳舞的机会认真地考虑一下,然后再一步一步地向我进攻。这小子,真有你的!……新左卫门想着想着有点后悔起来。
当时告诉筑前说光秀是个活幽灵未免有些轻率。像新左卫门这样的人物如此狼狈确实有些丢脸,怎么办?新左卫门想着想着突然嘿嘿地笑起来:“殿下,您还惦记着那件事呀?”
“不是我惦记,这不是件小事儿!”
“哈哈……,没想到殿下的心眼儿跟您那宝贝东西一样小。”
“哼,也许。”
“我看这世界上的人大概都是幽灵……,您没注意到吗?”
“甚么?你说活在世上的人也都是幽灵?”
“是的。您想想一百年以后会怎么样?那时候,现在出现的幽灵都到坟墓里去了。而那时重新出现的幽灵则都是继承父母的桩桩怨恨,追求父母没能实现的理想、愿望,好事坏事一起做。再过一百年……”
“我知道了,反正你说的意思是活着的人都是幽灵,也就是说光秀的幽灵也是个活着的人。”
“是的,可以这么说。……”曾吕利新左卫门镇静多了。“活着的人其实都是被埋在土里的祖先的幽灵。我前世大概被武士们威胁过或者杀过头,所以做为幽灵的我就会反抗武士,不会白白地被人欺辱的。”
“嗯,嗯……”
“光秀的幽灵也一样。他的祖先们一直受到压抑而没有发迹,所以他的幽灵来到世上之后就急着要打天下。……换句话说,活着的是幽灵,死了的是幽灵之本。从这样一种新的角度分析一下,问题就容易理解了。”
“噢,是这样……,那你说我筑前到底是哪一种幽灵呢?”
“嘿嘿……”
“嘿嘿甚么?”
“我说出来您别生气。殿下是位可怕的幽灵,您的幽灵要是发怒的话,恐怕建上几座助松庵也制服不了您的。”新左卫门看了看筑前。
“哈哈……,不会生气,我们是裸体朋友嘛!”
“那好。我说殿下跟我一样,是个一直受武士战刀威胁的普通幽灵!”
“曾吕利,你倒敢说呀!”
“您讲过不生气的,请原谅。您是集普通百姓们的怨恨于一身的幽灵,所以不怕甚么武士,而且今后还会继续逞威风的。”
“曾吕利!”筑前听得有些不耐烦了。
“是!”
“我知道了,不要再泡在池子里了,会泡出病的。我是百姓的幽灵,你是堺地居民的幽灵,让我们一起创造出一个不受武士欺辱的世界吧!对吗?”
“对,完全同意!”
“你看,天已经大亮了,我们出去吧!”
“好吧!”
“不过……曾吕利,”筑前挺着被热水泡得通红的肚皮跳出热水池:“我们该谈正事儿了,穿好衣服后马上到我居室来。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主人,是幽灵也罢,不是幽灵也罢,主人要向你发布命令。”
“是,知道了!”
通过一天一夜的接触,曾吕利新左卫门好像渐渐地喜欢起筑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