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宁抱着一个里面像似衣服的包袱。大概是让我把这个交给犬千代吧……她思考着……但心里又觉得有些纳闷儿。
(藤吉郎究竟来干甚么呢……?)
既然自己能亲自到这里来,何必特意将包袱交给宁宁呢?
莫非是有意让宁宁目睹犬千代和阿松订婚的事实。说不定是藤吉郎搞的鬼把戏。
如果是这样,我应该躲在树下,出他的洋相,……宁宁这样想着,惬意地缩缩脖子。这时,藤吉郎发现背着阿松的犬千代,急忙跑过去。
眼前的现实似乎与宁宁的判断完全相反。
藤吉郎惶恐紧张地靠近犬千代。犬千代急不可待地喊藤吉郎。
“藤吉郎!事情办糟了。”
“嘘——!”
藤吉郎环视周围,好像以为宁宁还没来。
“已造成事实,无可奈何。你必须火速离开这里,前田先生。”
“如果这样离开,大将会以为有意逃避的。”
“可是,杀死的人是不会起死回生的。而且还有更糟糕的事。”
“更糟糕的事?……”
“没想到惹这么大的祸。我托宁宁来送替换的衣服,万一让宁宁发现更不好办。快过来!”
宁宁屏息倾耳静听。
似乎是发生了意外事故,藤吉郎和犬千代都显得非常狼狈。
“藤吉郎。”
“哎,到这边来!”
“等一下。这可怎么跟大将……”
“嘘——!后悔莫及,反正纸包不住火。暂不谈这些。犬千代先生离城后,遵照大将的命令,和水野、久松联系。”
“那当然。不过,走之前应该向大将道歉,打声招呼……”
“现在不是时候……”
藤吉郎的语调,略带责备。
“虽说是意外事故,但对方毕竟是大将宠爱的人。现在道歉只会引火烧身,大将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会立刻暴跳如雷的。”
“这我知道。……可是,就这样离开……”
这时,犬千代背上的阿松插话。
“对,就按藤吉郎说的办吧,夫君。”
宁宁闻听阿松的话语,忍俊不禁。甚么夫君、郎君的,完全是娇滴滴的孩子腔。
“藤吉郎先生,一切善后处理都拜托你了。”
“别担心,我自有安排。”
“反正对方是调戏有夫之妇的无赖。我丈夫惩罚他,是理所当然。大将性情暴躁,我们惶恐、危惧,暂时到城外躲避一下……这样说,我想问题不大。”
宁宁这次感到心惊胆颤,看来不是恶作剧。
从阿松的话可以断定有人欺负了年幼的阿松,犬千代为此杀了对方。
总之,死者是深得主人信长器重的人。因此,犬千代想向主人坦白自首,陪礼求饶,而阿松和藤吉郎则认为此举属下策,极力阻挠。
信长的暴躁脾气,不仅在家中,整个领地人人皆知。现在去请求宽恕,说不定反被斩首。藤吉郎和阿松忧心忡忡。
“快走吧!门开了。”
藤吉郎语音刚落,犬千代背上的小新娘,又以小大人的语调,催促犬千代。
“被人发现可不得了,赶快走吧!夫君。”
宁宁无意识地跑过去送包袱。
怎么搞的!藤吉郎和犬千代把宁宁来送衣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迳自朝不净门走去……
嘎吱一声,生锈的大门打开又关上……藤吉郎和背着阿松的犬千代像被吸出去一样。消失在门外的草丛中。剩下的只有苍白的月光和死一般的寂静。
宁宁不由得瑟瑟发抖,转身回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宁宁思维敏捷,智慧超群,但今晚的谜,她无论如何解不开。
总之,那个目中无人的藤吉郎完全忘记了让宁宁送包袱的事……
犬千代夫妇私奔,身为奉行的藤吉郎不会也一起逃走吧。
藤吉郎不仅打算掩护他们逃走,而且还要为他们带路吗……?
尽管如此,藤吉郎让自己转送衣服包袱的原因,还是让人迷惑不解。
从送包袱这件事来看,显然藤吉郎事先知道犬千代私奔的事。大概是中途发生甚么意外事故,连衣服也顾不得要了。这是唯一的解释……
宁宁没勇气在阴森恐怖的不净门久留,慌手慌脚地返回内宅。她边走边集中思路展开种种设想。
尽管如此,藤吉郎的话仍然使她感到迷离。
“——善后处理包在我身上,请和水野、久松两位联系……”
水野、久松是谁呢……?
(没听过这两个人的名字呀?)
陷入沉思的宁宁,突然惊叫一声,抱着包袱向前摔倒。
宁宁被一个软绵绵的东西绊倒。她觉得绊脚的不是树根、石头之类的东西。宁宁爬起来回头一看,大惊失色。
肯定是刚才三人谈话中提到的被杀的尸体。在月光下,死者仰面朝天,脸色像被抛弃的京都娃娃一样惨白。宁宁好像认出死者是谁。
“是爱智十阿弥先生。”
宁宁悄悄跑近,又仔细地辨认死者的相貌。
爱智十阿弥比前田犬千代小两岁,尚未成年,是信长宠爱的侍童。信长一生中最喜爱的侍童恐怕就是十阿弥和后来的森兰丸二人。
十阿弥是美男子,平常所说的英俊小生。跟他在一起,别人就像灿烂明星旁的萤火虫,暗淡无光。人们都说他投错了胎,投生女子一定美如天仙……,从发髻、眉眼到朱唇完美无瑕,长得水灵帅气,对女子有种特殊的魅力。
他身着远山霞的和服,未成年的前发显得潇洒俊俏。他去内宅时,遇到侍女,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得入迷。十阿弥这个人有两大特点,一是剑术技艺娴熟神速。二是语言尖酸刻薄,锋嘴利舌,古今无双。
他在主人信长面前小心谨慎,但对前田犬千代之类的人却总是“犬!犬!”的直呼其名。
宁宁八重,也曾被他挖苦过。
“——喂,你是橡子姑娘吧?”
在内宅的套廊下偶然相遇时,他的寒暄是带攻击性的。
“——我不是橡子姑娘,是浅野长胜的女儿。”
宁宁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我记得人都管长胜叫橡子。长胜,不败也。起个聪明立于不败之地的名字,但虚有其表,大脑迟钝。”
“——不许你侮辱父亲,甚么叫虚有其表大脑迟钝?”
“——像橡子一样,一生在树上滚来荡去,然后哗啦一声掉到河里。不是长胜,而是常常掉落。就是说他的一生仅此而已。如他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我一定去拜访。”
“——你称前田犬千代为犬也不是甚么亲切的表现。”
宁宁说话,不讲情面,直截了当。
“——犬就是指前田,不必大惊小怪。你的脸绷得像沙丁鱼,当心被犬吞掉。沙丁鱼小姐。”
能说善辩的宁宁也不是他的对手。因为他有一张变化多端极其锋利的嘴。
躺在皎洁的月光下的死者,就是那个爱智十阿弥。他双眉略蹙,面色苍白。
致命伤是从左肩到胸,只有一道刀伤。他右手握着长刀,仰天而卧,停止了呼吸。草地上印着一片鲜血……不言而喻,是经过一番争吵后动手的。
(阿松刚才说的话也怪怪的……调戏有夫之妇,是罪有应得……)
自不待言,杀人者是前田犬千代。
但是,这个好挖苦人的家伙真的会挑逗含苞待放的阿松吗……?
(大概他不会……?)
宁宁心中暗想,悄悄地离开尸体。
“在这边,赶快收拾走!”
不净门那边又传来说话声和脚步声。
宁宁慌忙躲进杜鹃花丛中。
看样子是来收尸的。除了平时管收拾罪人尸体的四个贱民以外,还有一个武士,在武士的指挥下,迅速用草席卷好抬出去。
宁宁一直连眼都不眨地使劲盯着。
(这件事究竟是禀报太太,还是佯装不知呢……?)
现在,宁宁的心跳得简直要迸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