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见只好转身回去,跟在齐泽清身后。
齐泽清心事重重,又极度兴奋,崔桂将告知长公主的重任交给了他。
他们去了春夏上课的地方,四周遮光的轻纱都已撩起固定,大约是怕被冬日的大风吹坏了,此时一眼望过去,十分敞亮,藏不了人,视线开阔,连外人也不可能躲在一旁偷听。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齐泽清这样的身份不好约容见私下见面,传递帖子更怕被别人看到,就是铁证如山。而这里却不同,他们做了什么,别人一览无余,只要压低嗓音,别被外人听到,不会有人察觉到异样。
齐泽清邀容见坐在自己对面,甫一坐下,他就开口道:“殿下这次的祭祀之事做的极稳妥,朝廷内外,上上下下,赞不绝口,都觉得殿下有天子之能。”
容见也没太在意:“都是先生们教得好。”
齐泽清不以为意,继续道:“首辅有言,此时朝堂之上,议论纷纷,想为殿下择驸马。但殿下不必在意那些,首辅都会解决。当下之际,殿下只需用心读书,贤臣良将,必然会拥护殿下。”
容见一怔,前面的那句,还能说是齐泽清的口误,可后面的话,实在是太过明显,令人不能忽视。
……怎么形势一转,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了?
《恶种》里不是这么写的,黑月光直至意外去世,手中也毫无权力,所以才会死的那么轻易,更别提文臣拥护他登上帝位这一说啊。
谈到这里,齐泽清迫不及待道:“殿下可愿登上那个位置?不是成婚育子后的垂帘听政,而是真正以帝王的身份,掌握朝政。”
容见愣了愣:“先生,我没有想过。”
可能是太过惊讶,他连一贯的自称都没有用,只是很震惊。
片刻后,他又添了一句:“我也没有那样的意愿。皇位自有归属。”
会有一个非常有能力的人登上皇位。
按照书中所言,容士淮其实也非常有能力,但他死得太早了,没有继任者,这之后的二十余年和前朝无异。后来有了明野,重振山河,驱除羴然人,锐意开拓,才算是继往开来,且明野当时才三十岁,会有很长时间打理江山,才算是真正结束了这乱世。
这是容见以一个穿书者的角度说的,齐泽清身处其中,自然不能理解。
他以为容见说的“皇位自有归属”,说的是愿意将皇位拱手相让,或是胆怯退缩。
而此时已不能再退了。崔桂将费仕春的身世说明了后,所有人都明白费金亦想做的事,他们到了悬崖边,已退无可退,必须奋进向前。
齐泽清一时难以置信。他不能明白。容见有一颗仁善的心,他很善良,且能感同身受,不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这在皇族里是一种非常难得的品质。多少皇帝不食肉糜,抑或是孤傲自矜。容见很适合成为帝王,只要不偏听偏信,不与世家沆瀣一气,这大胤的江山,不是不能力挽狂澜。
齐泽清悲痛道:“殿下身负皇家血脉,受万民供养,自然也该护佑万民。如今天下苍生何其可悲,世家剥削,北疆铁蹄,几乎要将他们压得喘不过气,殿下却看不到吗?”
容见被他问住了,实际上他只穿来不到半年,当了很短时间的长公主,扮成女装大佬也好,忙于锦衣卫之事也罢,都是为了活下去。但这里不是一本书,那些人不是几句话的背景,而是真实存在的地方。
他想说以后会有人整治,却忽然想到,明野已当了锦衣卫,弃都起事,似乎遥不可及。
恍惚间,容见站起身,踉跄了一下,他扶住一边的柱子,勉强道:“先生的话,我是明白。但这件事事关重大,我需细细考量,日后再谈。”
齐泽清看着他的神色,发现他说的不似是违心的假话,容见是真的这么想的。
他不知道是喜是悲,喜的大概是容见并不贪恋权力,一听闻此事,就什么也顾不上,想要称帝,悲的就是容见也对皇位毫无想法。
齐泽清道:“殿下是得好好想想,毕竟这事不仅关乎到您的一己之身,更关乎到朝堂内外,也关乎到天下黎民。”
*
暮色已至,明野交差的时候,和属下的人说了两句,与往常没有什么不同,实则去了从前住的旧院子。
从内廷侍卫一跃成为指挥佥事,内务府当然将所有的东西置办一新,所以从前的旧物还留在这里,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一个月没有住人,屋子里的东西都蒙了一层灰尘。
明野抬眼望去,容见坐在不算柔软的床榻上,裙摆顺着床沿垂下,怔怔的出着神,眉头紧蹙,似乎在想着什么要紧事。
他走到容见面前,轻声问:“怎么了?殿下看起来这么不开心。”
容见听到他的话,骤然回神,但也没有回答,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明野卸下身侧挂着的刀,撂在桌子上,可能是怕不小心碰到容见,刀鞘太冰,而屋子里没有烧炭火,本来也是冷的。
容见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明野脱了大氅,披在容见身上。
容见的个头实在不算小,在男子中都算高的,若不是真的很瘦,且容貌是异于常人的美丽,加上平日里小心谨慎,早就被人发现不对劲了。
然而被罩在明野的大氅中,容见整个人都显得很小,他托着腮,仰头看着明野。
在没有和齐泽清谈话之前,没有想到那些事的时候,容见只有将要见到喜欢的人的喜悦,而现在看到明野的一瞬间,他的心中泛起桂叶尝起来的味道。
是苦涩的。
容见还是觉得自己做错了事,在《恶种》的里,明野是的男主角,作者为他安排了完美的一生,然而这些都被他无意间改变。
这个人是他喜欢的人。
容见知道自己的问题很奇怪,也知道会引起明野的警惕,可是他什么都顾不上了,冲动之下,还是问:“明野,你想要当皇帝吗?”
狭小的房间陷入安静,明野没有说话,容见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不过明野沉默的时间不算长,他垂着眼,问的很认真:“殿下怎么会觉得臣想要当皇帝?”
容见一时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偏头看着周围。
这间逼仄的旧院子装载了明野的过去,代表着明野曾被磋磨的数年岁月。而在此之前,《恶种》的故事没有开始时,明野没有过过可以被称得上舒适的生活。即使在弃都起事后的数年,他也是一己之身,风餐露宿,常年战于马背,从不会松开手中的刀。
明野是很厉害,却也过得很辛苦。
皇位不是命运对明野的奖赏,而是明野努力后得到的结果。
容见想说,你本来就该当皇帝的,在书中作为爽文男主,得到所有最好的一切,而在这个真实的朝代,也会名垂青史,彪炳史册。
也许明野并不在意,但那些东西本来就是他的。他有这样的能力、天赋、品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无法与他相比。
容见不敢面对,也不愿意面对现在的情形,他将一切都变得糟糕,他改变了明野的人生。
可这些话都不能说出口,容见低着头,缓慢地说:“没什么,就是问问。”
索性明野似乎也没想真的要一个答案,容见愿意说就说,不说也可以,他不在意。
容见的心情还是不可逆转地沮丧了起来,他抱着膝盖,整个人都成了一团,也许这样会让他有安全感。
明野安静地看着他,等了好一会儿。
然而容见却深陷其中。
明野皱了皱眉,他伸手掐着容见的下巴,将容见的脸抬了起来,明野的力气很大,容见不能躲闪。
偶尔明野也会表现出过于强硬的一面,他对待容见总是很温柔,实际上骨子里却并不是如此,平时不是伪装,现在也不是失去耐心,这就是他的天性。
对视的时候,容见的眼眸里有着雾气,湿漉漉的一片,像是连心也变得潮湿,他很轻地说:“你以为会后悔的。”
他不知道明野会怎么样,但他很在意,他觉得明野会后悔。
那是明野本该得到的东西。
明野有点无奈,他不知道容见怎么能惦念那么久,一个未来的、不确定的皇位,容见非要给自己。
他不知道容见从什么地方来的,又怎么得知的那些事,为什么这么傻,又这么固执。
但如果人的一生只能走一条路,那明野在很久前就已经不假思索地选择陪在容见身边。
明野挑了挑眉,低下头。
容见浓密纤长的睫毛似乎都碰到了明野的眉眼,令明野感觉到痒,之前用掌心碰过很多次,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容见逃避似的眨了下眼。
明野漫不经心道:“别想了,也别为了那些事不开心。”
容见的脸被抬得很高,连脖颈都觉得痛,他的嘴唇抿着,下颌绷的很紧,有很漂亮的线条和轮廓。
明野靠得太近了,有一瞬间,甚至令容见产生了错觉,明野似乎是想要吻自己。
是喜欢的缘故吗?怎么会有这样的不切实际的想法。
但很快的,明野又重新抬起了头,他们之间的距离没有那么近,明野还是那么冷静理智,是容见看不穿的神情。
其实不是错觉,在对明野的情绪感知上,容见有超越常人的天赋。
“我不想当皇帝,”明野搭着眼帘,随意道:“我会成为殿下的一把刀。”
容见不会握刀,他没有学过,力气也不够。而明野是世上最危险的一把刀,曾经试图掌控明野的人,都死在这把刀下。
但明野心甘情愿这么做。
他会成为容见的保护者,成为容见的情人,成为容见的丈夫,也愿意成为一把为容见劈开一切阻碍的利刃。
作者有话要说:
见见:好想亲qw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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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白山茶
成为一把属于自己的刀。
容见呆了呆, 有一瞬的震撼。他不知道明野为什么会有,会有那样的想法。
虽然他不会把《恶种》里的男主当做眼前的明野,对于容见来说, 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容见喜欢这个人, 不是因为他是《恶种》的男主,不是因为他无所不能, 这些只是构成明野的一小部分。他们之间的联系是每一个相处的瞬间, 从他捧着凋谢的花与自己的第一次见面, 在这间狭小的房间中扼住自己的脖颈, 度过的一整夜。容见喜欢全部的明野, 无论是好是坏,他都喜欢。
但有一点是确定的,就是明野从不会被任何人掌控。
一把锋利的刀甘愿收入鞘中, 被一个不会用刀的人握住。
于是去当了锦衣卫。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呢?
容见的声音有些发颤,乌黑的眼瞳中映着明野的脸,他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
明野看着他,没有多加思考, 只是很平静地说:“那是我不能做到的事。”
他没有再说话, 伸手遮住了容见的眼睛, 大拇指很轻地摩挲着他的眉, 好像是在观赏一枝开得很漂亮的花。
很多时候, 明野的动作亲密, 但没有表现出逾矩,容见也无法察觉其中的不同,他没有觉得被冒犯。
实际上别的人根本不会这么相处, 容见也不会让别人这么对待自己。
他们很早就很亲近了, 直到现在容见才觉得暧昧不清。
所以也任由明野这么做了, 但还是忍不住咬了下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