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窑镇里,后来她卖身入宫,籍贯也随之带进宫中。
是以朝中几乎无人知道付巧言和付恒书的关系。
也都不知这位少年会元与宫中的宸嫔娘娘是亲姐弟。
楚延这一句,应当很是有几分真心。
这位付恒书小小年纪,如果钦点出一甲头名,他也能落一个座师的头衔,好生培养几年说不得就是手下干将。
荣锦棠头都没抬,又去问新升为安和殿学士的沈家旁系沈维:“沈爱卿以为如何?”
沈维少时就有小文曲星的名头,当年也是靠自己能力考中榜眼,成为沈家为数不多的文臣。
论学识是十分了得的,他一步出列,道:“臣以为付贡士年纪尚轻,这份考卷的答案还有许多需要斟酌之地,若是再等三载,便又是另一番样子。”
他侃侃而谈,一点也没有藏私:“然而即便这样,在今年这些贡生里,他的考卷也能列入前三。”
荣锦棠颔首,道:“两位爱卿言之有理。”
之后的卷子朝臣们逐一点论,三鼎甲是朝臣一起选出,最终荣锦棠御笔朱批,定下了他继位以后第一年恩科的金榜。
五月初三,突然天降小雨。
有道是春雨贵如油,这个时节的雨水金贵,那淅沥沥的落雨里满满都是百姓们祈求丰收的愿景。
考院外面,三五成群的贡生们你挤我我挤你,一把伞三人撑,也没人愿意走。
巳时刚至,考院的官吏们便陆续而出,把那黄灿灿的金榜张贴在布告栏前。
一瞬间,人声鼎沸。
五月初五,连落两日的小雨渐渐停了,还给上京一个暖风和煦的艳阳天。
付巧言坐着步辇,从景玉宫出发一路往乾清宫偏殿行去,她今日难得梳妆打扮许久,就怕待会儿见了弟弟不美。
步辇晃晃悠悠,付巧言的心也起起伏伏。
六个寒暑一晃而过,光阴飞逝,四季更迭,留给这对姐弟的似乎只有记忆里故人的旧影。
付巧言总是靠着同宫女们回忆往事来思念他,省得太久不见,她怕自己会忆不起他旧日容颜。
从景玉宫去乾清宫并不算太远,荣锦棠关心她身体,特地没叫她去尚宫局那边宫妃接见家人的怀恩殿见,而是在乾清宫选了一处偏殿,好叫步辇转两个圈就能到。
一路上,付巧言都没怎么讲话。
今日晴画晴书和沈安如都陪她出来,见她自顾紧张,沈安如就打趣道:“娘娘身量就很高,说不得小舅爷如今也长了个子。”
她一把话题引开,付巧言就不再纠结那些小事,转而道:“那倒是,家父家母都是高挑人,恒书矮不了的。”
晴书就讨巧道:“那奴婢们还得感谢娘娘,叫我们几个有机会见见俊俏小郎君,多大的福气呢。”
“顽皮。”
付恒书的殿试名次荣锦棠一直没有亲口对她讲,叫她自己问弟弟去,省得她见天念叨。
付巧言怎么撒娇都没用,只好攒着今日一起问。
绕过嘉和门,出去就是乾清宫。
步辇一路稳稳当当,把她送到名为静心殿的偏殿前头。
晴画上前扶了她下来,搀着她缓缓步入正门。
里面已经摆好了茶果点心,也燃了静心冥神的听涛香,付巧言在主位上坐下,才发现宽敞靠山椅上已经摆好了软垫。
付恒书还没来,付巧言这会儿也没那么紧张,就笑晴画:“至于这么仔细。”
晴画叹了口气:“唉,娘娘不知,若是这里布置不好,陛下定不让您出宫的。”
付巧言笑笑,脸蛋红扑扑,显得气色极好。
她真的运气好,刚调理好身子就有了孕,除开第一个月反应大些,一过去那个劲就好了。
现在的她能吃能睡,还有满宫的宫人盯着她不叫她吃太多,生活琐事各种细节都已打理好,根本没什么好操心的。
宫事她也已经做了几个月,早就做熟,一点也不算难。
翻到五月,她也已有两个月的身孕了。
如今再看她自然是面色红润笑意盈盈,整个人都显得活泼可亲,一看就平日里调养得极好。
就连淑太贵妃也打趣她,问她:“是不是就要见着弟弟了?瞧你高兴的。”
付巧言也只笑着颔首,既荣锦棠没讲,她就不会自己讲。
他那么辛苦,日日都不得空闲,无论有什么计划和章程,付巧言都可以配合他。
她正在这出神,边上晴画提醒她:“娘娘,小舅爷来了。”
只听门外黄门唱报:“付恒书求见。”
付巧言猛地坐直身体,叫晴画给她把每一寸的衣服褶子都抚平,才冲她颔首。
晴画见她这样,又好笑又心酸,她对家中了无牵挂,却也能懂她这一刻的近乡情怯。
爱之深,盼之切。
晴画看了晴书和沈安如一眼,叫她们二人务必盯好娘娘的状态,这才应门:“进吧。”
厚重的雕花门扉“吱吖”一声开了,丝丝缕缕的光影映射到屏风一角,隐约透出一个细瘦的身影。
付巧言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这一刻她只听到自己聒噪的心跳声。
一个面如冠玉的小少年从屏风后面闪出,他眉目含笑,炯炯有神地往付巧言这里看来。
两人对视的那一瞬间,仿佛岁月停留在了这一刻。
付恒书快步上前,笔挺地站在了她的面前,如松如竹,如墨如玉。
他红着眼睛,笑着叫她:“阿姐。”
付巧言突然哭出声来。
那么多年过去,再听这一声“阿姐”,依旧叫她感慨万千。
山水千重,星月遥遥,在刚进宫时无数个疲累的日夜里,她就是靠着他的一声呼唤支撑下来。
那时候无论多艰难,无论多痛苦,她都从不后悔。
这是她自己选的路,咬着牙流着血,也得走到最后。
只这个她梦里期待能好好长成的少年,如今已经快跟她一样个子了。
再看他眉目清俊,面红齿白,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恒书,你已经长这么大了。”付巧言流着泪道。
隆庆四十一年那个病榻上瘦成一把骨架孩童,已经消失在记忆里,剩下的只有如今这个欣长玉立的少年。
这是她曾经唯一仅剩的亲人,也会是她未来最重要的弟弟。
付恒书忍住没有哭,但眼睛却红彤彤的。
他紧紧盯着美丽芳华的长姐,若不是哭了,她今日气色一定很好。
付恒书细细打量她,生怕错过一眼。她穿着一身富贵华丽的苏绣袄裙,头上发髻简单,却只戴了一把福禄寿翡翠如云簪,无论怎么看,都是那么的舒心如意。
沈家叔伯没有骗他,她真的过得很好。
付恒书倏然笑了:“阿姐,你也比以前美丽许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