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骏还记得,自己见到她时的第一眼。
睁开眼睛的小小女孩,十二三岁的模样,瞳孔中都是懵懂和纯澈。
天生的神灵,应该先天便拥有灵智,通晓万物,但她的孕育被打断了,孕育她的大道之树从混沌中被风骏强行移栽到冰轮海,她失去了成为一一个完整神灵的机会,虽然拥有神性,神魂却是一张白纸。
对妖族来说,这自然是好事,风骏的第-一个目的,也正在于此。
"我是谁我叫什么名字”
风骏想了想,很随意地取定了一一个字:“瑶者,光明洁白,你从明月中诞生,日后就唤作瑶罢。"
瑶,从此之后,她便跟在他身边,弹指一挥,就是数千年。
她飞快地长大了,也飞快地了解着这个世界。在这张名为瑶白纸上,风骏可以随意涂抹,不着痕迹地影响她的倾向,让她亲近妖族,甚至刻意灌输神族的邪恶。
到底,风骏还没有这么下作。
事实.上他对她是厌烦的,总是缠着他,因为近似雏乌出壳的亲近,就像一条小尾巴,时时都要跟在他身后。
“风骏哥哥,这是什么"
“风骏哥哥,那个,好漂亮。
风骏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纠正她:"你不能这么称呼我,要叫我大巫。
“好啊。”她乖乖地点头,下一刻,又故态复萌:
“风骏哥哥,快看,快看!是星星!”
只是星星,就这样值得高兴
风骏拧着眉,甚至开始后悔将她养在冰轮海,或许把她送到老师身边是个好选择,这样就不会有个人总在面前让他心烦。
做了决定,风骏便打算将她送走,谁知道那天水阁里闹出了大乱子。
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抱着他的腿使劲不撒手。所有人都被惊动了,站在殿外探头探脑,风骏已经很久没有类似窘迫的感觉,但是那一刻,他甚至想以手掩面。
怎么会有这么难缠的人当初就应该直接将她镇压!
后悔过后,他却只能伸手把她拎起来。“行了,你可以留下来。"男人的声音冷冷的,还带着不耐。
她一下子就不哭了,脸上的泪水还在滴答滴答,眨巴着眼睛:”真的"
态。
"风骏哥哥,你最好了!"
软软的身体扑上来,勾住了他的脖子。他最好风骏怀疑她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他这么烦她,难道她看不出来
那天之后,风骏再也没起过将她送走的念头。
渐渐地,他习惯了身后总是跟着的小尾巴,习惯了有一个人在耳边叽叽喳喳,三五不时地就给他闯些大祸小祸回来。
他甚至习惯了那个独属于她的称呼,风骏哥哥。
从来没有人这样亲昵地叫过他,他是生而为圣的妖族大巫,就像那高天上的月亮,恒久不变,永远冰冷。
千万年的冰霜,会有被焐热的那一天吗
风骏没有想过这件事,他看着她长大,看着她从一个还带着婴)U肥的小女孩,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那一天是不会到来的,他笃定地认为。大道无情,身为大道的执掌者,与天地同存,也不会有那些多余的感情。
“就算是我,也会有陨落的那一天。”始祖老师却这样告诉他。
“大道之主,确实无法被杀死,但可以被吞噬。谁吞噬旧主,谁就是大道新的主人。”
这,正是风骏将她带回来的原因。
神族中,那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天帝正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妖族之所以能统治诸天万界,是因为八条先天大道,构成整个宇宙的基本法则都在妖族的掌控中。
而天帝要想夺得权柄,成为诸天万界新的主人,必须要夺得八条大道的掌控权。
这是一定要达成的基本条件,哪怕天帝杀了妖族的首领始祖妖,哪怕他将妖族全部灭掉,八条大道,少一条都不行。
所以妖族抢先出了手。
在天帝孕育出来的工具还沉睡于混沌中时,八巫联手,风骏从混沌中的明月里抢得了那棵大道之树。
是,他将她看作工具。
天帝的女儿,能够掌控月之大道,拥有可以克制风骏,并将他吞噬的强大能力。这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她就是工具的事实。
这份工具一开始在天帝手中,后来落到了风骏的手里。可是工具有了思想,有了灵魂,她爱笑,爱哭,喜欢闯祸,吧唧吧唧地啃灵果时,还总是含糊不清地说话。
将她养在冰轮海,不过是因为她同样也无法被杀死。
她的七个兄弟姐妹还在混沌中沉睡,而她,是妖族握住的一个变数。等到天帝真敢开战时,便能用来做一颗好用的棋子。
可是……他为什么会对一颗棋子动了感情。
“老师,当初我的决定或许是错的……”趺坐在石阶下,男人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上首,一个老人微微一笑。他头发雪白,仿佛冰霜,细看时,又觉面目非老似老,混沌不清。
“何谓错,何谓对?或许不管你怎么选,都只有一条路。”
“你去罢,”始祖妖淡然地说,“既然你已经下定了决心,从心,从几便是。”
风骏离开了幽渊,再没有任何忍耐与避忌,与她光明正大地走到了一起。
那段日子,或许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吧。是,风骏想,他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在一步一步滑向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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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渊,始祖妖的居所,所有妖族心中的圣地。
和各有千秋、玄奥不同的八海比起来,幽渊实在是一个过于平凡的地方。普通的高山,普通的峭壁,河涧溪流旁长着丛丛簇簇的杂草,围在河边喝水的甚至不是妖兽,而是普通的野牛。
始祖妖就居住在高山上的一处洞府里,山壁上是蜿蜒的石阶——在这里,不管是谁都会失去法力无法飞遁。
风骏沿着石阶走上去,待到洞府前,便看到了一角青色袍摆。
“老师。”
“事情告一段落了?”始祖妖像是早就预料到他到来的原因。
“是,”风骏淡淡回答,“狐族残部围攻了我护送她来幽渊的队伍,双方对峙时,神族趁机插手,将她带走了。”
罕见地,始祖妖竟叹了口气:“痴儿啊,痴儿。”
风骏没有说话,跟着负手的老师走进洞府。
始祖妖默然片刻:“也罢,你既然来了,我便将这件东西交给你罢。”
他右手往上一翻,掌心中泛出濛濛清光,光束之中,一块六边形的令牌勾勒出来,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其上毫无法力波动,如同凡物。
风骏的瞳孔却骤然一缩:“老师……”
始祖妖面色平静,轻轻一动,令牌就飞到了风骏面前:“这平妖令,今日便由你掌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