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子远的脚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掉落在地的长剑。
三十五个弟子,有的捂住手腕,有的因为双腿受伤站不起来,无一不是被他精准地一剑刺中,暂时失去了拔剑再战的能力。这是别无选择下的选择,戚子远不后悔,更不会因为突然响起的话动摇。
船舱里,一个披着大氅的人影徐徐步出,他面带病容,神色萎靡,说不上几句话,就要捂着嘴咳嗽几声。“子远,我真为你可惜。"对于兄长的出现,戚子远也有预料了。不惜用其他弟子的性命来绑住他,大哥又怎么可能安坐兰亭岛?虽然能对同门出手,可面对至亲的大哥,如同父亲一样将他抚养长大的大哥,戚子风不信,他还能下得了手。“为什么,大哥。”戚子远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逼他娶不爱的姑娘,甚至连假装性命垂危这种法子都用出来了。
眼下戚子风就在他眼前,他如何看不出来,虽然伤势依然没有痊愈,可戚子风行动自如,根本就不是一旦受到刺激就会濒死的状态。戚子风叹了口气:“你若是恨我,我不怪你。子远,你还年轻,不明白有些选择意味着什么,大哥最大的心愿只是看着你平安一生,不用你去闯荡江湖,也不用你去惩恶扬善,只要你活得安稳快活。”选择了妖女,就意味着失去锦衣玉食,失去庞大的人脉和势力,还要作为武林之耻被唾骂,甚至是被追杀。
下半辈子的颠沛流离就只是为了一个惑乱人心的女人,戚子风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往火坑里跳。大哥你以为,留下来和师妹成亲,继续做我的兰亭山庄二公子,和她再也没有任何瓜葛,我就会快活?”。戚子远忽然笑了,他的眼里并没有愤怒,更没有恨,只是深深的无奈与叹息,和提起那个女孩儿时,下意识浮现出的缝绻温柔。“不会,”他淡淡的,微笑着说,“如果她不在,我大概也就死了。”他不再说话,还剑入鞘,不去看四周依旧试图围上来拦住他的人,也不再看身后的兄长。“你可以走,”戚子风平静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走了,那就别回来。
雨滴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脸上,呼吸着冰凉的空气,每一口,他都像在呼进一口冰。“兰亭山庄永远都不会再欢迎你,踏出这一步,就是恩断义绝,”他的声调越来越高,到了最后甚至有几分凄厉,“我没有你这个弟弟,你也再也没有我这个哥哥!"“大哥,”戚子远回过头,他和兄长之间,明明只隔着几十米的甲板,却仿佛隔着天渊,“我们……只有到这一步了,对吗?”“对。”他的嘴唇嘎需了几下,像是“对不起”三个字,又似乎什么也没说。随即,他转过身,跃下楼船,踏波而去。大雨倾盆而下。
从黄昏时的淅沥到如今的瓢泼,倾倒而下的雨幕甚至连近在眼前的视线都遮蔽了。天地间只余升腾而起的水雾,雨线织就出一张巨大的网,铺天盖地,无处可逃。雨水落下来,模糊了瑶姬的眼睛,更多的是顺着额角淌下来的鲜血,她努力眨着眼睛,想将那一丝一丝的红从视野里清除出去。
可是不行,鲜红越来越多,眼前也越来越模糊。劈碎的银铃躺在地上,叮铃铃,叮铃铃,被风吹动着,好似挽歌。
她想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六个绝顶高手的围攻,还有天极老人这样的江湖宿老压阵,纵使她的武功可排进天下前十,依旧没有办法从这样的袭杀中突围。
如果玄参在,又要笑话她死心服吧知道敌不过,一开始逃掉不就好了,她轻功出众,若是一心逃走,这些人有很大可能不会下死力去追。
可瑶姬没有逃,她知道的,烟火盛放的那一刻,婚礼就开始了。如果她走了,这一生,或许她连再见到他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死心眼就死心眼吧……”少女喃喃自语,她的裙衫上,一尘不染的白已色作赤红,那样鲜妍的红,就像是婚礼上的彩花,美丽动人,“真可惜……不能再听到那家伙笑话我了……”
又是两掌拍来,两个人影闪到她身侧,她勉力躲过,脚下一个踉跄,口中哇的呕出一口鲜血。
都说人死之前会想到所有过往之事,瑶姬想,自己大概也要死了吧,才会想到玄参那个明明是豆腐心却总是刀子嘴的家伙,想到在素娥道的点点滴滴,师姐、上一代圣女、甚至是右护法……
那么多的人,她独独没有去想戚子远。因为不能想啊,只要一念起,心脏就会被揪扯得喘不过气来。她想,这不是后悔,只是遗憾罢了。
终究,还是没能见面。
轰隆!
电光划破长空,闷雷劈下,围攻她的一众高手里,“风雷刀”冯雄也劈出了最后一刀。
长刀反射着冰冷的雷光,没入少女的身体里,再噗的拔出,溅起满身鲜血。她倒了下来,仿佛一只折翼的鹤,倒在了鲜血和污泥里。
轰隆!
天地在这电闪雷鸣中骤然被照彻,雨幕被大风狂卷而起,突然亮起的夜色中,剑光西来,如破长空。
冯雄握着刀柄的手竟然下意识就是一颤,脱口而出:“戚子远!”
“戚家小儿,你想做什么?!”天极老人排众而出,“我们都是受你兄长之邀在此除魔卫道,你对我们动手,难不成要背叛正道投身魔门?”
男人没有说话,他握着剑,一步又一步走来,大雨之中,整个世界似乎都安静了,只有那长剑发出龙吟般的嗡响,每一下颤动,都在渴饮着鲜血。
“我做什么,和魔门无关,跟正道也无关。”
他越来越近,千叶书生就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他擦身而过时,竟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那张全江湖赫赫有名的俊容上什么表情都没有,黑瞳深不见底,仿佛寒潭。
“跟正道无关?你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天极老人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他淡淡一瞥,竟为他气势所慑,一时间呆怔当场。这位老成持重的名宿猛然意识到了一点,或许,他已经不是这个年轻人的对手了。
“我是什么身份……”
男人喃喃低语,他终于走到了少女面前,倒在雨中的少女仿佛睡着了,那样小,那样安静。
“我是什么身份……”
他从来没有那一刻,这样痛恨自己的出身。正道少侠、兰亭山庄二公子、武林人人称羡的剑法天才……右手不知不觉地握在了剑刃上,他感觉不到痛,只有一下又一下的闷锤捶打在心脏上,敲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铛的一声,霜泉剑掉落在地。他伸出手,轻轻地抱起少女,想要去抚摸她的脸颊,却又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