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四
真的不用他花一个钱,溜了冰以后,吃得饱饱的,喝得醉醺醺的,回到家里,倒在床上就睡觉了。
第二天下午,他又溜出去了。楼文龙带他到“五层楼”去玩;请了三次客以后,向他开口了:
“老弟,”楼文龙指着自己胸脯,把大拇指一翘,说,“怎么老是吃我的,我喝西北风?你是有名的小开,也该拿点钞票出来,大家花花!”
徐守仁给他一提,确实感到有些惭愧,脸蛋儿红红的,眼睛一转动,打定了主意,昂着头说:
“一句闲话,明朝会。”
第二天果然是徐守仁大请客。他向妈妈要了一笔钱。钱一到徐守仁的手,仿佛是水一般,很快就流走了。他现在已经完全恢复过去的浪荡生活,一天不出去,那日子就怎么也过不下去。她对他唯一的办法,便是在钱上面控制他。没有钱,出去也没有用。他从家里偷点物事去变卖吧,那比过去要困难的多;妈妈值钱的物事都上了锁。林宛芝她们值钱物事也看管得紧,很难找到机会下手。徐守仁最有把握的办法,还是向妈妈伸手。妈妈不给,他一个劲要,最后总是妈妈让步,当然数目方面是不会完全满足他的。今天,他换了一个崭新的办法,活像一个土匪似的,用枪对着妈妈。
妈妈吓得连忙后退了一步,她想不到自己的儿子变到这步田地,惊愕地圆睁着两只眼睛:
“你发疯吗?”
“没有。”他的态度非常镇静,口气十分自然。
“那,那你快把枪放下!”她望着他右手的黑乌乌的小手枪,脸色有点发青了。
“拿钞票来!”他伸出手去。
“有这样的事吗?儿子拿枪对着妈妈。你越是这样威胁,”
她把眼睛一瞪,说:“越不给你钱。”
“你给不给?”
他走上一步,枪口就对着她的胸膛。
“你,你……”她两只眼睛鼓得大大的,仿佛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把胸脯一挺,说:“你打死我好了,就是不给你!”
她估计这样一来,他可能让步了。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他不但没有丝毫让步,而且态度更加坚决,把右手伸出来,大声地:
“真的不给?”
“真的不给!”她咬着牙,气愤地说。
“我开枪了……”
她听了这话,立刻闪开身子,靠在墙角上,脸上肌肉绷得很紧,面孔完全变得铁青了,不禁失口大声叫道,声音有些颤抖:
“老王,救……”
叫到“救”字,她住嘴了,“命”没有叫出来。她怕上上下下的人都听见,这些丑事叫大太太和林宛芝她们知道,传扬出去,自己没脸见人。刚才要制服徐守仁的想法倏地消逝得干干净净。她做母亲的尊严虽然没有改变,可是口气却温和得多了,声音也低了,流露出祈求的神情,说:
“要钱,好好要,我没听说儿子拿着枪逼妈妈要钱的。”
“你不给么。”他站在那里兀自不动,不服气地说。
“过去给你的钱还少吗?给你多少,你就花多少,没一个底。给你钱可以的,你要听我的话:不要到外边去胡闹。”
他知道妈妈已经答应给他钱了,心里笃定。他装出很乖的样子,小声地说:
“我听你的话就是了。”
妈妈听到这句话满意了,脸上的肌肉也放松了一些,问他:
“要多少呢?”
“两百万。”
“为啥要这么多?不行。”
“答应不答应?”
他的口气又硬了,声音也高了,右手把手枪对着妈妈动了动,她没有办法,只好屈服了。
“那你要省着花。”
“唔。”他点了点头。
他从妈妈手里接过两百万元的钞票,马上把手枪往沙发上一扔,数了数钞票,就放到小裤脚管西装裤子屁股后面的口袋里去。在他数钞票的辰光,妈妈偷偷地走到沙发旁边,敏捷地把手枪拿过来。她想把它收藏起来,别让他在外边闹出人命案子来,也不给他弄来威胁自己。等她把手枪拿到手之后,她愣住了,生气地问他:
“这是啥枪?”
“木头的。”他笑了笑,轻松地说。
她刚才太紧张,没有看清楚,便信以为真,吓得讲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给他一说,她再仔细一看:果然是木头做的,又和真的一模一样。她又气又好笑,胆子大了,走到他面前,气呼呼地质问:
“你从哪里弄来这个假枪?”
“从……”他差点照实说出是楼文龙给他的,怕妈妈追问,便改口说,“从外面买来的。”
“你为啥要用假枪吓你妈妈?”
“和你闹着白相的。”他挤一挤眼睛,耸耸肩膀,说。
“性命交关的事体也好闹着白相?”她生气地把手枪往地上一扔,说:“简直是没上没下!”
他弯下腰来,捡起手枪,擦擦干净,得意地吹着口哨,想走了。妈妈叫住了他:
“站住,你以后还这样胡闹吗?”
“不啦,不啦。”他轻率地摇摇头。
“给了你钱,不准出去胡作非为,今天给我好好在家里念书。”
“O·K。”他把手一扬。
她跟他一道走出卧房的门,怕他再溜出去。他见妈妈跟着走,有意把脚步放慢,留在妈妈的背后,走一步停一步。妈妈在楼梯那里遇见了马丽琳,他缩回去了,没有跟着下楼来。马丽琳迎上去,亲热地搀着朱瑞芳的手,一同走进了客厅。朱瑞芳问她:
“你啥辰光来的?”
“刚来一歇,……”